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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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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在路上沒日沒夜的,剛開始還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升月落算日子,沒幾日數昏了頭也就算了。

這趟北行為翁月恒打開了一扇簇新的大門。她以往沒怎麽出過門,僅有的幾回也不過是在京城的繁華地帶轉悠,見識見識了歌舞升平的盛世就算了。離開京城越遠,遍地越是觸目驚心的貧困。她想幫把手,瞧見面黃肌瘦的人,就讓春梅秋霜給遞上幾個銅子兒。可畢竟也顧不上那麽多人,急火攻心加上水土不服,連著好幾天上吐下瀉,別說尹振臨了,連她自個兒都懷疑還能不能撐下去。

也虧得她天生就是個耐得粗的人,咬緊牙花兒熬過這一關後,就適應得頗為順當起來。

再往北就進了草原,聽虎賁營的人說這兒叫高地,翁月恒本滿以為會見著什麽千裏冰封的壯觀景象,其實並沒見著皚皚白雪。入目確是跌宕起伏連綿續絕的草山,一眼望不到雲極。不過草不像夏天那麽似也的瘋長到一人高,草色半青不黃的,麻麻雜雜的禿嚕著些黑黃草皮,斑駁不已。草原上狂風肆虐,冷意裹挾著看不見的冷刀子直往人骨頭裏鑿。灰白的天空卷著一卷一卷的黑雲,黯雲重盈盈地壓在半山腰,好像一踮腳就能觸著雲頭。

翁月恒震撼於這片威武磅礴的宏偉曠野,心思放寬了,能吃能喝能睡,病也旋即好了起來。前頭還病懨懨的倚在草料垛子上一動不動,不過一兩日的功夫就能下地了。趁著駐紮休整爬上土包,朝遠處氣貫長河地撩了幾嗓子,最後的幾分病氣也過了出去。

趕路的疲累和條件的艱苦漸漸讓翁月恒咂摸出了一絲苦中作樂的意味來,她裹緊雲裘,占著地勢優勢掃了一圈,瞧見了正在和軍士一道搭帳的尹振臨,大步朝著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下坡輕巧省力,瞧著不近的距離一眨眼就到了,翁月恒定住腳,一手抱肘一手撐著臉,歪頭掂量著幾步外正在撐桿兒的尹振臨。

為了在路上不打眼,他換下了那一身令人望而生畏的千金狐白裘,樸樸素素的厚棉直綴穿在他身上,竟也顯出了通身的不凡氣度來。瞧瞧那灑脫穩妥的動作,雙手因用力而青筋暴綻,能撐得住那麽沈的內帳桿兒,順著寬袖皂緣往上藏在袖子裏的得是多麽緊實有力的小臂線條……

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到哪個不該想的地方了,翁月恒忽然頭皮一緊,在凜風中打了個寒顫,趕忙甩甩腦袋將那些沒羞沒臊的怪念頭拋開。

翁小茶呀翁小茶,老爺在家是怎麽教導你的,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麽?一回二回地亂肖想,你的婦德何在!

難不成是和小荊順王爺的那一場惡戰,讓她通了竅?

也不全對,頭回進宮時她跟在尹振臨身後走,就已經隔著腿絣對他修長的小腿肚子想入非非了。

翁月恒痛苦絕望地捂住了臉,看來她這毛病是天生的,真心丟了翁老爺的臉,沒得救了。

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於耳,上前了又退後,同行的虎賁營裏都是果決幹脆的將士,能這麽子牽絲攀藤的也只有他那位小娘子了。尹振臨抻直了腰背,依舊背著身對她,“娘子可好些了?”

翁月恒還沈浸在濃濃的自我批判中,憋著鼻音嗯了一聲,沒好意思擡眼看他,只糯糯地喚了聲“夫君”。

尹振臨心裏揣了太多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瓦虜太子被俘在瓦虜境內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目前瓦虜和大宣軍隊還是僵持狀態,但近來已有一小股一小股的騎兵試探性地單刀沖陣,兩國交鋒是早晚的事。

他說話向來不鹹不淡的,翁月恒琢磨了下,也沒聽出什麽不同來。她戳那兒跟木頭樁子比了不到一盞茶的木訥,順當地完結了自我數落,傻姐兒很快再次興奮了起來,拽住尹振臨就歡實地比劃起來,“夫君,我們有沒有那種那麽大的,要釘粗木樁子的牛皮大帳?”

成親的時日也不算短了,托這趟行的福,翁月恒還是頭一回有機會和他從早到晚待在一塊兒,雖然白天裏沒完沒了的軍政大議她還是得回避,好賴是開始跟他同吃同住了。尹振臨憂心戰況,天天愁眉緊鎖的也沒什麽閑心逗弄呲噠她。翁月恒過了幾天舒坦日子,膽兒肥得巨快,早就不像從前那般見了他就兩腿打哆嗦了。

尹振臨慢慢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她。

翁月恒光顧著埋著頭張牙舞爪,根本沒留心他的神情不對,還在胡叨叨不疊,“妾身現在做夢都想睡帳子。你瞧妾身現在成日成日地睡在草垛子上,腿腳伸不開也就罷了,還得頂著滿腦袋的草桔子,又沒處能沐浴,好幾天了,都悶餿了。您不信,您聞聞看?”

尹振臨皺眉凝目,躍過翁月恒眺向遠方的草天相連處。邊境駐防是他與諸將一同定下的,暫且不會有什麽簍子,不過大戰在即,他不在畢竟軍心不穩,大軍還等著他去坐鎮,眼下拖著輜重車實在太耽誤腳程了。他預備留下大部分輜重隨後慢行,他領著人,只帶行經途中必不可少的物資,輕車簡行。翁月恒不會騎馬又是大病初愈,留在輜重車隊裏慢慢跟著搖是最好的選擇。

他那種飄渺不明的眼神看得她發怵。習慣成自然,人對待怕久了的事物總是容易心生畏懼,誰知道牛皮大帳是不是戳了他哪片逆鱗,她聳著肩連連退縮,“沒有就算了,妾身只是隨口提上一提的,您別這樣不錯眼珠地瞧妾身,妾身心裏害怕。”說著腳底抹油就想溜,抓住旁邊經過的曹忠騰當作了救星,“曹公公,您抱著柴火是要生竈麽?我去給您搭把手罷!”

出了京城,百十來人的隊伍裏尊卑便分得不是那麽清明了,從上到下人人都要幹活,曹忠騰正領著春梅秋霜要去刨個坑生火,彼此間暗自遞了個眼神兒,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仨人一致決議不摻和進這倆人的小九九裏。

曹忠騰緊抱著柴捆子不撒手,嘴裏哎喲一聲說不了,“幹柴火是現成的,生個火多早晚的功夫,快著呢,有春梅秋霜就足足的了。您還是在這兒幫幹爹搭大帳罷,草原上的氣候可是說變就變,萬一一個呼吸就落了雨,沒處可躲,大家夥要一起跟著吃雨滴子拌草根。您瞧瞧,這活兒可多要緊哪!”

尹振臨記得曹忠騰從前嘴是沒這麽碎的,果然仆隨其主,跟著上梁不正的翁月恒盡學壞了。他乜著曹忠騰的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小忠子,我明日領幾個人打馬先行,你隨輜重隨後來,路上護好夫人。”

翁月恒聞言一愕,心慌意急的,猛地就拉了他的手道:“您不帶妾身麽?”

不過質問過了就想明白了,她不能打不能抗,連揚鞭縱馬也不能夠,跟在他身旁只會拖後腿。大道理上雖是通透的,本來還以為跟出來了就沒事了,誰知道半道上還能被撇下,合著上吐下瀉的吃了好幾日苦頭都白受了麽?還得存著為他擔憂的心。心裏頭一時亂得一塌糊塗,垂著頭勉勉強強道:“那夫君路上定要萬分警醒著。”

尹振臨下意識一縮被她牽著的手,蹙了蹙眉,到底是沒撒開。

曹忠騰也是錯愕著的,不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兒,高聲嗳了一聲,柴火扔給春梅就去安排了。秋霜覷著眼色拉了拉春梅,讓她也快走,別被主子間的戰火牽連了。

相處了好幾天的人心有靈犀得也快,消息無聲地在營帳附近傳遞著,有眼色的人都退了,很快就蕩出了一片清凈的無人區。

翁月恒被鋪天蓋地的悵惘傾吞了心,腦子憊懶了什麽都不想做,維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低眉盯著他的手。什麽人骨節兒才能生得這般好看,拇指食指細細地摩挲,到底是持刀拿槍的人,好幾處都生了粗糙的繭,還有好些摸上去才能發覺的陳年傷疤。

多少年沒人敢這麽直楞登地盯著他了,尹振臨後頸一陣一陣發毛,最近常有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覺從指間發源,順著手臂纏繞攀延,絲絲縷縷地緊攝住了呼吸。他不適地抽出了手,穩了穩神,才能像平時那樣皮笑肉不笑著呲她,“娘子這小馬夫扮得上道,就這麽子裝下去罷。我不在跟前看著,娘子可千萬別再亂跑了,再往北去了,是生是死誰也說不好”。

翁月恒灼灼地望著他,他眸裏煙煴了太多層朦朦朧朧的霧氣,她從沒有一回能看進他的眼睛裏去,她越想越難過,還有什麽比看不懂枕邊人更讓人傷悲的麽?

嫁給尹振臨的這些日子以來,翁月恒她對他的了解談不上多深,至少和旁的人角度有些不同,翁月恒覺得他並不是像外界傳言的那樣禍亂朝綱、以權謀私的逆臣賊子,也許行事做派是乖張狠戾了些,可這江山若是沒有他兢兢業業鞠躬盡瘁地操持著,約莫早爛到骨子裏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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